此处无“战事”

更新时间:2024-03-29 09:27:22

晨光熹微渐渐濡亮了护士站的窗子,医院中又重新充溢起噌杂的人声车鸣,惟独给非典病房这组建筑物让出一片庄重的岑寂。

此处无“战事”

她揉揉疲惫的双眼,撩一下散乱的鬓发,从一夜漫长的岑寂走出,去迎接曙色破晓后的岑寂。

非典型肺炎这个黑色幽灵在人们的疏失中袭人中国,仿佛在一夜间便席卷了二十余个不曾设防的省市,而在被病魔击倒的群体中,竟有四分之一是身处前沿的医护人员。在这些不同寻常的日子里,她几乎一无孓遗地看遍电视、报刊中的有关新闻,眼看着同道们前赴后继与病魔殊死较量,只觉得心头发热,浑身发紧。随着疫情的蔓延,政府开始了全社会的动员,医务人员自然责无旁贷地被推到了历史的前沿。当地方成立专业医疗机构选择人员时,她义无返顾的抢在前边报了名。虽然她有太多的理由远离这次战斗,丈夫因工作常年奔波在外,家庭全靠她荏弱的双肩独立承担;独生女儿暑季就要升中学,可能决定女儿终生前途的事情需要自己全力奔走。尽管有这些牵肠挂肚的事情,仍然一副“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气概,父亲就是这样主动请缨,义无返颐地走上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的,她觉得父亲的血脉在自己的身上奔腾,甚至萌生出一种男儿不虚生世间的激情。

人员集中后,马上进入了紧张的专业培训,从穿脱隔离衣,熟悉无菌区域划分,直到规范临床操作,每一个细节都要进行一丝不苟的演练。这是一场陌生的战争,必须做好充分实际的准备。在繁忙的空隙里,她经常拿出爸爸留下的子弹沉思着抚摩端详,这是爸爸遗物中她最珍爱看重的东西。当年那场战争中,它曾洞穿了爸爸的肺叶。爸爸曾经不止一次抚弄着它嗟叹,说是如果不是过早碰上这个倒霉的东西,说不定也会立个大功,弄个把战斗英雄当当。可在她的潜意识中,想爸爸这样有幸能在国家困厄时挺身而出的人们个个都是英雄!现在自己终于也有了爸爸当年面临的机遇。

可是由于这个省森严的壁垒,非典这个似乎无隙不入的幽灵始终没能洞穿省域的门户,于是每天除了反复的训练外,始终没能赶上实战的机会,枯燥乏味的训练过后便是了无结果的等待,漫长无际的岑寂。无聊时,她还是经常把玩那个弹头,擦得了无纤尘的弹头映着明亮的日光,仿佛闪动着的嘲谑眼神,当初的激烈壮怀早巳荡然无存,留在心中的只是一种沉郁的无奈和沮丧。父亲死于一次意外车祸,临终前他嘴唇吃力地歙动着,长时间不能瞑目。她俯耳父亲嘴边好不容易分辨出父亲竭力想诉说的仿佛是“窝囊”这个字眼。由于切除了一侧肺脏,已担任团长的父亲30刚过就转了业,早早成了一个不但不能坚持正常工作,反而连日常生活都需人照料的病人。她意识到,父亲是否在为自己的一生做出总结?作为一个秉性要强的男子汉,他理应对自己曾经的无为生存状态情有不甘。

无奈的等待无尽头的持续着,岑寂的感觉仿佛已经化成一种疾痛。她从媒体上得知,非典的淫威正在得到有效的消减,每天的病例报告,正从开始时令人触目惊心的百位数递减为十位、个位,直至数字为零。自己所在的非典病房则始终无“战事。”她从参加工作开始就是一名ICU护土,习惯了与繁忙为伍,在难耐的闲适中追忆既往的繁忙,现在竟也成了一种情思无限的享受。

这天下午,非典病房接待了一行视察的领导。视察结束后,一位佩戴将军军衔的部队领导反复打量她,久久没有移步,她正怀疑自己的举止衣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,那位领导脱口说出了父亲的名字。在得到肯定回答后,部队领导紧紧握住她的手,情真意切地说:“我认得你爸爸,认识他的人都钦敬你爸爸,你爸爸是好样的,你也是好样的!”她看到那双严峻坚毅的眼里充满了慈爱的神情,这种暖人心脾的眼神她只有在爸爸这样的男人眼中才曾经读到。人们没有忘记父亲和那场战争,因为他和他的战友们为社会的繁荣锻造了宝贵的和平;人们也会重视自己这个坚守寂寞的群体,因为这坚守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忠诚。

她觉得,自己的感情和岑寂的职守找到了一种美好的衔接,她开始珍视这意义非凡的岑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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